回暖

2019-02-12

飢而欲食,寒而欲暖

伊谷春在半夜被饿醒。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非常明显。他确实是被饿醒的而不是失眠,他入睡很快,并且归宿可以是任何地方,家里的床办公室桌子沙发窗边甚至是之前为了查案去江那边摇摇晃晃的轮渡上,精力需要被保存以便以后更好地使用,但显然空空如也的胃告诫他精力集中不仅需要睡眠还需要吃饱饭。

也许是在接尾巴下课放学之前他去单位食堂垫了一点儿之后就再就没动过筷子的原因,而现在距离他上次吃饭已经过了整整半天。他不大会做饭,小夏也不会,他们家人都不大会做饭,去饭店点的餐比家里做的菜要多得多。更何况他们家还有保姆惠姐。而伊谷春自己也没有想要练练厨艺的意思,直接领着尾巴去小区门口的一家小店吃饭。尾巴比较喜欢吃那家的面条,她的胃口比以往好多了。通常他也会跟着吃点儿东西,但烧灼了一天的胃酸现在却意外的安静,尚且还不需要填充什么东西进去,于是伊谷春只是看着尾巴乖乖把面吃完,并且拿纸巾擦了擦她的小脸。

沈汉强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他楼下住着的房客的。他在机场大巴上被房东叮嘱照顾一下花,于是来到阳台把花盆一盆一盆往里搬。毕竟花受不得冻,而雷子过分热情地介绍朋友的朋友“欸我师傅要去大陆那边休假你帮忙看看住哪里比较好”而磨来免租金的房子总得让他付出一点儿无伤大雅的代价。不过沈汉强喜欢所有雨天,雨的湿冷像是海。空气里淡淡的腥味儿像是在海边。幸好厦门有很多雨,所以做完这些事儿外加收拾了床铺之后他就在阳台上抽烟。

楼下的人打着伞领着小女孩儿走过湿滑的路往自己这栋楼走来,这是夏季结束的第一个雨天,沈汉强想,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意味。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个男人。他长得很成熟、有种很漂亮的气质。他着实没能表现得像他自以为的那么温柔,即使他的确很耐心地微笑着跟那小女孩对话。这种有些距离的矛盾感很迷人。如果不是这身制服他应该会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沈汉强想,或许他在刑事科,或许还称得算同行,更有可能只是文职,鉴于他这么早就带着孩子回来。沈汉强在阳台栏杆上抽烟,眼睫毛压住了他的思绪,这样的雨天容易滋生一些别的情感。比如对一个刚见了一面的男性警官感兴趣,他的心隐隐地开始躁动起来。不过沈汉强似乎并没有把这种躁动归结于自己对孤独封闭的(或者说期待被拯救的)灵魂有特殊的偏好,而是自己太闲。雨滴载着烟灰飘飘摇摇地在伊谷春皮鞋边落下,很刻意做出来的漫不经心,伊谷春抬头往上看,雨幕里没有一个阳台上出现过人影。

如果是由沈汉强来讲述这个故事的话,他会说沈汉强和伊谷春相识在夏天结束后的第一个雨天,但如果是伊谷春,他会说不是,那是第二天的凌晨,而且雨已经停下来了。可那天沈汉强的确拉着行李,住进了他被雷子朋友的朋友安排的暂住地,临海的一个小区,并且正好住到了伊谷春和一个叫伊晨阳新的小女孩儿的上面。

那天伊谷春在半夜被饿醒,当他查看了冰箱里的牛奶和麦片之后决定下楼吃点什么再上来。楼下只有沙县在开着,还有一些远远就飘来炭火味的大排档,昏黄的灯光下人也没了闹腾的劲,这是属于失落者的时间,肉串和啤酒以及混杂的烟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鼻。当他还在刑侦科当警长的时候倒是会去所前面的那家聚聚餐,不过现在他只有一个人,并且几乎要被带着调料味儿的白气熏到双眼泛红。于是他赶紧关了门,跟老板要了一份扁食。找位置的时候才发现都这个时间了,餐厅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在最里的角落一口一口地卷着拌面。这不是当地人的吃法,他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把面卷起来,看起来极像是在打发时间。但这样慢慢地吃拌面就会很粘,坨在一起,口感很差,如果他懂怎么吃的话,应该在刚出锅的那几分钟里把面吃完。半夜出来吃饭的不是饿的就是失眠,伊谷春皱着眉头,他看起来不饿的样子,并且似乎颇有兴味地在往自己这边看。那男人眼神的重量让伊谷春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胆么?通常是他去琢磨别人而不是反过来。幸好店老板用一碗蒸腾热气的扁食暂且切断了那个男人不是非常礼貌的视线。但是当老板离去时尴尬就又浮现了。伊谷春在吹着热汤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先生,你认识我吗。那男人有点儿被逗笑的意思,说怎么警官,查户口吗?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伊谷春放下了搅动扁食的调羹问,他这倒是被挑起了兴趣,好奇心胜过了食欲。那男人就边卷着拌面边回答说,你下班的时候没换制服啊警官,我最近来旅游,租的房子就在你家楼上。楼上?嗯楼上,没事儿的话可以上来坐。男人颇有暗示性地笑了一下,眼尾耷着一些很有魅力的细纹。然后他抻起搭在座椅上的外套起身。伊谷春注意到男人的外套上沾了一层很细亮的雨丝,看起来像是很久之前趁着雨到这家店的。呆多久了?伊谷春默默地估算,继续吃起扁食。楼上似乎的确是很久没人住了,不过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下午的那场雨,和接尾巴回家时从上方缓缓落下的烟烬。

伊谷春第四天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沈汉强,原因是第三天的晚上那男人带了一个另一个男人上楼过夜。伊谷春周六下午陪尾巴去海边玩了半天之后抵不住小夏在电话里磨他,把尾巴交了出去,何况那丫头说爸妈也想尾巴了。好吧,那我开车送你们回去?伊谷春问伊谷夏。不用了多麻烦,你还得折回去,我们打车就行,对吧。尾巴乖乖地点了点头。走啦,哥。拜拜伊爸爸。拜拜尾巴,小夏。伊谷春从环岛路把车开到小区楼下,靠在车旁边抽烟。自从收养了尾巴之后他就搬出去住了,他转了文职比较清闲,带尾巴也总比小夏这个女孩子方便些。况且那房子里有太多他不想再想起来的东西。或许小夏可以,但伊谷春还没办法。他承认人局限性的存在,他失去的那把快刀留下的豁口现在还让他隐隐作痛就是最好的证明。

伊谷春走了几步把烟往垃圾桶上方的碾烟石上拧灭回家。一开始没什么,但是踏到二楼时伊谷春就察觉到不对劲。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然后自头皮窜出一股麻意。那是一种黏腻缠绵的水声,伴随着男人的轻声呻吟以及动手动脚时故作矜持的浪荡埋怨,喘息在楼道里扩成一道一道的声波,大胆到近乎于不怀好意。但这样不怀好意的声音却使得伊谷春当即就硬了起来,就像他几乎在同时间就认出了两相交叠的喘息里有那天他遇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他有两个选择,上去还是下去。还有十一级楼梯可以进到他的家门,然后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度过这个夜晚,或者下去,在夜晚的冷风中抑制一下自己起反应的下半身。伊谷春尚且还没有做好接受离他这么近的距离里还有个同性恋的准备。

这个词带着晦气和欺骗,但并不代表伊谷春就对整个群体有什么成见。那是去年冬天,他醉晕晕地跟一个男人去宾馆开了房,因为那男人看了自己很久了,他当时正坐在吧台那边,或者是自己看了他很久,这种事情也说不大清。那个男人在卡座里抽烟,烟雾缭绕里他脖子上的那朵青色的纹身若隐若现的,整个场合只有他最显眼。而没多久那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走向前去跟他搭了话。他们在街上走了会儿,伊谷春只记得外面的温度似乎异常的冷,而搂上自己的腰的手让他并不讨厌。他们到了宾馆,伊谷春的职业病发作,看到他身份证上写的名字是江诚^。江诚,江先生。然后他们上楼,他被推进浴室,自己扒了衣服,男人打开的热水开关。热汽弥漫,白得成一阵雾,伊谷春有点发晕。那男人问他还行吗,他说可以,那转过去吧我给你弄一下,那个纹身的男人说了这话。伊谷春撑到了墙面上。热水从头顶滑下一直沿着身体流,被水流涌过的地方又暖又痒。他有种发烧的错觉,隐隐地想要反抗,但是腰好像一直被一只手抵着。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伊谷春后来的记忆几乎是模糊的,只有被摸着射出去的那瞬间腿发酸发软的感觉留了下来。他从湿亮的瓷砖上撑起自己的身体,被抽空的后面似乎也是相同的滑腻。后来那个男人给他留了电话,他们又做了几次。清醒着被进入的感觉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他看着男人的颈,用眼睛记录着他脖子上那朵纹身。看得近才能发现那朵花里原来藏着一块疤痕。怎么来的?伊谷春在他们做完了之后问。他说,就是那样吧。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走了,不在这个城市呆了。哦,好,伊谷春也没有问他要去哪儿,我去找找你留给我的钥匙。

这种感觉像是他们还小的时候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夏季午后,小夏趁他张嘴睡着时将一片刚切开的柠檬塞进他嘴里还坏意地挤了汁,灌进喉咙里的酸苦让他含着泪醒了过来,眼眶不住地发烫还要抵挡冲上头的困意,小夏hi——hi——地笑着跑掉,他却只想靠泪水把嘴里的酸意刷干。这种反应是控制不住的。之前的那个男人发现了这种迹象,他说你眼睛里的水蛮多。伊谷春说是么,我没注意。你注意不到的。那个男人说,你好像挺容易流泪的,不过这时候你比较好看。伊谷春被烟噎了一下,倒上来的气流冲得他鼻子发酸,他哑着嗓子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觉得你比较好看。是啊我是蛮好看的。那个男人倒是接话接得很自然,他听这种赞美已经很习惯了。伊谷春现在想他确实很好看。那是一种无关性欲的欣赏,就像他的脸,他坦荡的姿态,他略显无奈地收拾第一次的自己,他随便的前戏,他裹着自己的手,他钻进自己耳蜗的舌头。又湿又软。

他说,伊谷春。

伊谷春打了一个激灵,他现在应该下楼避嫌,但是他鬼使神差地上了楼去。他是被一个男声吸引,那很好听,它绕啊绕啊绕的,显得既艳又灵。而他那天半夜碰到的男人有着更低沉的嗓音,也更……伊谷春不知道怎么说,他想他关门的声音一定惊动了楼上,但是他也不想更小心了。酸软和燥热一并浮上,他在一种难堪的情欲里关上自己卧室的门,耳朵里还残留着那个楼上房客的声音:“是吗?但这样不好干你啊宝贝儿,转过来。”伊谷春从一阵眩晕的恍惚里迫醒。脸烧得通红但是热汗已经变冷。他扯开被子去洗了洗手。在洗手台的镜子里伊谷春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黑色的瞳孔扩散得厉害,他扑了点水上去,于是黑色渐渐又凝聚。看起来像郊外夜晚被荒废已久的的池塘。

他在第四天的时候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沈汉强。好巧不巧,伊谷春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又碰到了他。当时他正舀着一勺白粥,沈汉强不紧不慢地端了一碗锅边在他旁边的桌子坐下,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他浅浅地吹过那碗锅边。警官。他说。伊谷春转过身,他的白粥只喝了三分之一就被这男人搅得心烦意乱。怎么?那男人说,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沈汉强。他说。还有,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儿,我也是个警察,我们算同行。

伊谷春被沈汉强按上他喉结的粗糙指腹弄得几乎喘不过气。挤进腿根的膝盖向那处摩擦,他的身体立刻就被点燃。心慌得厉害,舌头也被吮得几乎发麻,他推搡不开那条正要往喉咙里钻的肉韧。喜欢吗?那男人说,没有在期待一个答案,因为答案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伊谷春顶着楼梯旁侧的墙壁喘着粗气,然后被他继续用双手抚摩所有的敏感点。他含水的眼睛着实十分好看。沈汉强想。被裹住的嘴唇也有点咸咸的海水味儿。你叫什么,他问。伊谷春想他带所有人上床是不是都要问这一句,被沈汉强搂搡着拐进楼上房间时他才回了三个字。伊谷春。

沈汉强靠在床头说这算不算是白日宣淫,并且是否需要下一轮。伊谷春只是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愿意。我不知道啊,伊警官。他光着脚下床从冰箱里拿了一杯橙汁递给伊谷春并微笑。我是猜的。

伊谷春沉默地吞下一口橙汁,沈汉强看到他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要走了么?他问。伊谷春没有回话,但是那是要走的意思。沈汉强接着说,常上来。介于上次他关门关得那么响,这次门被带上的声音倒是意外地安静。

下午伊谷春把尾巴接了回来,因为周一她要去上课,而他们家的房子离小学太远。后来当沈汉强问起他的女儿叫什么的时候他差点说成尾巴。尾巴可不是一个名字。伊谷春说她叫伊晨阳新。四个字的名字吗?沈汉强说,好少见。是很少见。伊谷春回他。

他在跟尾巴说完晚安的一个小时之后会去找沈汉强。有时候在沈汉强那儿做,有时候在伊谷春的车里面。晶莹的汗点缀在他的鼻尖,沈汉强在结束的时候会把那吮掉。说他有点咸。是吗,他回复,蕴着水雾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伊谷春抬了抬自己的腰示意沈汉强滑出去,正常啊,那是汗。沈汉强对他笑。

伊谷春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伊谷春意识到沈汉强的睡眠并不好。可能是因为他总是先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而沈汉强的房东储备了一床很是沉重的被子,他被裹得云里雾里,只能直挺挺地坠入睡眠。但是一天晚上他被一阵很低的呜咽弄醒,他惺惺忪忪间眨了眨酸乏的眼睛才听得那声音来自于把手搭在自己腰上并攥得越来越紧的台湾男人。欸。喂。他叫,声音放轻,想把他弄醒,又不想把他吓着。可沈汉强始终没醒。伊谷春本想把他的手扒下去转个身,但手刚盖在上面那人的呜咽声就更加剧烈,透露出强烈的不愿意。好吧。于是伊谷春停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沈汉强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静,手也松了劲。噩梦吗?伊谷春想,他在卧室黑暗的轮廓里阖上了眼帘。

还有几次伊谷春醒来的时候沈汉强连睡都没有睡,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他确实是失眠。

我能帮你什么吗?伊谷春问。但沈汉强只是在日光即将降下来的时候沉默地吮了吮他的嘴唇。

伊谷春并非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性爱,却是第一次感受这样剧烈。这样的陈述似乎是过于冷酷,但伊谷春正被一寸一寸地剥开。这个时候他相信沈汉强对他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彼此有些东西暗自相连。他的每一寸反应都在被男人刻在眼里,每一个会激起他战栗的地方,用多大的力度会造成多大的伤亡。沈汉强用唇,舌,鼻尖与双手把他归进某个档案里面。伊谷春的每一处都在发麻,因为每一处都在抑制那种想要逃离的欲望。沈汉强的胡茬划过他的后颈,刺扎得缓慢细致仿佛正在制造一起谋杀,伊谷春的胸口也被他的手臂缠绕,枪茧摩擦他的生殖器脆弱地正滑出液体的顶端。被蛇缠住躯体从肺泡中挤出空气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喘不上气——如果他诚实地叙述,应该是每一次。伊谷春的眼睛不可自抑地涌上一股酸意。今晚的月亮非常白,非常巨大。他在被打开推进穿透的时候合上眼也都是那样的月亮,白的仿佛凄惨的夜和死亡。

有时候他觉得沈汉强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沈汉强的假期很长。如果是在白天,伊谷春有时候会开车带着他在厦门转转。因为沈汉强说东道主,我怎么也算个正儿八经的游客吧。不过伊谷春一般都是把沈汉强放到某个地方然后说下午接他。像接你孩子那样吗?沈汉强笑。你不怕我走丢了?你不会丢的。伊谷春说。好吧。他想起了总迷路的伊谷夏。要是真丢了你就给我打电话。

事实证明他那点儿担心纯属多余,沈汉强确实不是伊谷夏,那天回程的时候甚至还是沈汉强开的车。你可以让你们家女儿到我这儿坐坐的,她怕生人吗?沈汉强对伊谷春说,正用房东的锅给两只荷包蛋翻面。还好吧,他回复。沈汉强用铲子把蛋一人一个地放进了刚盛好方便面的碗里。伊谷春夹起热汤里的鸡蛋发现他还煎得蛮好的,蛋白是蛋白蛋黄是蛋黄。他咬进一半才尝出这蛋芯怎么是甜的。你加糖了?伊谷春问。你不喜欢吃甜的吗?要不我再给你煎一个吧。不用了,伊谷春嚼了嚼剩下的半只蛋,吞下了一口汤,说也还蛮好吃的,尾巴应该会喜欢。

沈汉强是如此吸引人,以至于有关他的一些东西实在错节得过分。这种感觉伊谷春没法说清。或许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直觉,伊谷春总觉得自己原本的生活就像一潭深水,自沈汉强插进去后就在最底层最核心的部分形成混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混乱的扰动会演变成一场小型海啸,但这种预感仿佛从最开始就牢牢地扎根在那儿,都快成了一种执念。

伊谷春有好些次几乎被沈汉强窒息而死。那时候沈汉强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掐上自己脖子的动作一点儿都没有预警。他眼神里也有种很冷漠的东西,不过当时伊谷春的眼睛正被生理性的泪水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他整个眼眶发热而身下的那个部位十分恐怖地发胀。心脏仿佛在喉咙里跳动,痛苦异常剧烈,像是能察觉到自己死去的过程。投进水中而鞋子卡在了井底,他要溺水而亡。感觉如此真切是因为已经发生过了一次,上一次是辛小丰把他拽出来的,不过这次他有感觉不会是沈汉强。

伊谷春想,他似乎是愿意死在沈汉强手里的。现在的情况是沈汉强只要稍微碰他一下他就会在缺氧里爆炸到头晕眼花。他确实在缺氧里爆炸到头晕眼花。

沈汉强在他快到极限的时候松开了手。当伊谷春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射了。头脑断片的那段时间他对于一切都没了印象。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射出来的,但沈汉强正以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并且非常轻柔谨慎地摸上了他的脖子。不会留下印的,他说。也细细致致地揩去了他眼眶里的满溢的泪水,不要怕,伊警官,你其实也喜欢这样的。

当你一部分在疼的时候,另一部分的疼痛就会减轻。伊谷春摸上自己被钳得发痛的脖颈,刚刚咳得一塌糊涂的喉咙里似乎还灌着沈汉强舌头的那种黏润触感,他不予置评。沈汉强躺在他的旁边,突然说,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女人。嗯。伊谷春清了清还不是很舒服的嗓子,我原本挺喜欢我师傅的女儿的,可惜后来没了什么动静。

下一次伊谷春被他捂住口鼻操了进去,他身体的反应让他当即就要挣脱沈汉强的压制把他蹬出去,不过沈汉强受的训练似乎比他更严格一点儿。别动,别动。他说。按着伊谷春的后腰让他把腿架到自己身上。他被那样的力道剜得一顿一顿,沈汉强干得很重很深。如果沈汉强想杀了他,伊谷春想,他的死法应该是非常不堪地死在床上。

伊谷春在做完了那事儿之后会想抽烟。但是沈汉强不是很喜欢伊谷春抽的烟的味道。万宝路的味道很呛,即便是软包的白万。他还是更喜欢细烟一点。伊谷春越过他去够烟灰缸,看到桌面上摞了两板巧克力。你自己要吃的吗?他问。给你的。我吃不下太甜的东西,伊谷春说。那拿去给你女儿吧,买咖啡豆的时候送的。

太阳在渐渐往西偏。这意味着伊谷春该回家了。

如果伊谷春尚且还有一点儿理智,他应该跟沈汉强停止见面。那男人身上似乎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关于他一开始的动机,他的呜咽和噩梦,他警察的身份,他迷雾一样的性,为什么休假来厦门。

他是在编织一个圈套吗?可他如此坦荡。伊谷春并没有觉得他有哪里的不真实。可问题就是,沈汉强哪里都真实得过分。

伊谷春注意到,沈汉强的眼睛在黑暗里会格外摄人心魄,几乎散发着耀目的明亮,那种感觉就像新年时去看破裂的烟火最深处的白光。热的周围坍缩退化,你只会盯住最明亮的中央。因此他在胯下含住猛地一吸甚至可以把伊谷春刺激到浑身一震。他感觉到全身都在经历一场小型的烟花,在沈汉强的目光下烧得噼啪作响,先是热得发抖又冷得发麻。

他被沈汉强蛊惑了吗?伊谷春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了,事实上,他自一开始就在拖延。伊谷春动用了一点爸爸和师傅的关系问到了沈汉强的资料和他经手的案子,翻看卷宗后还没过劲的颤抖让他只能缠上沈汉强后脑的发丝,打开自己的腿由他往自己的身后舔舐。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潮湿,伊谷春的舌头似乎被晒干的盐粒碾过,有着异常清晰、粗热的咸意。

他终于对沈汉强说,你知不知道宿安水库发生过一起命案。

Fin

^江诚是《春风沉醉的夜晚》里秦昊老师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