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

2019-07-26

如果你给予我汗水/我会回报你鲜血/我们会在中点相会/所以让气氛更热烈些

拍烈日灼心的时候他跟许多男的都不清不楚。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对他们五个意味着什么,但那个时候情况尚且还算比较好的那种。超儿终于收了心,没再像之前总像混过去那样吊儿郎当,但对戏的时候老哭,他拧着眉头看曹保平,这样的辛小丰能行么,但戴着眼镜的那个沉默地点了点头,于是他无话可说。虎子念着比觉的词,那个天文学家,他当时看小说时虎子的戏份还是很多,只是这里好像减少了大半。有余裕看他的时候,感到虎子以往高大的身板现在变得很瘦,而虎子读完了以后朝他那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移开,不知道是不是漠然,总之他们不该如此生疏。或许他不应该坐在他对面,这圆桌让人发愁,他跟虎子在旁边就好了,他这样想。这样做他心底才不会踏空似的忽悠悠。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感觉敏锐得过分,这时候离虎子被举报的事还有一年左右。但虎子后来还是跟他很好,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他跟涛哥也还好,他总跟涛哥还好,他跟比自己大的都还好吧,他想,或者他总是在讨好比自己大的,出于某种不可言明的目的。他之前跟涛哥搞过,在别的剧组。那时候他还瘦,没瘦成小猫似也快了,是被涛哥摸摸乳头就不行了的年纪,一碰到合适地方就只想往他怀里靠,听他呵呵呵的憨厚笑声,跟伊谷夏看中杨自道的模样也差不多。再往前推是恋爱的犀牛,他看过一场,又隔了几年就是他演涛哥的那个角色了,谁能知道呢。大家念得差不多,该到伊谷春的词,他一开始就不想演这个角色,但最后还是听了曹保平的。这一件事引发了多少日后的事端,他想。果然他在读词会上就跟曹保平争执起来了,到片场也是如此。曹保平要求他连一根汗毛都要演得到位。他妈逼。直到夜里他还哭着骂曹保平,醒了才发现他死死按着自己的胳膊让他安静下来。骂吧骂吧,我情愿你骂,你把戏给我演好就行了。他眨巴眨巴湿润的眼睛,睫毛被水黏到一起,眨得费劲。后来他把那几粒水珠子抹下去了,说曹保平我操你妈。曹保平说,是吗段奕宏,那我就操你。

自那之后他的人生就好像遭遇了一场减速——好吧,它将杀了我,这没什么。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台词就跟曹保平叫板两三个小时,而这又有什么呢,时间恶毒地缓慢,持久的低气压,彼此都不退让,无非就是这样。其他演员、摄影师、灯光、剧务,甚至化妆师都感到了那股沉重的焦灼,每天一开拍就要忍受精神不适,但没法去劝,好像跟导演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郭涛暗中庆幸大多数戏都在第二个组,同样是高虎,在渔排上的颠簸和呕吐都好过跟那两人在一起,只是苦了邓超,他在他们其中但怎么敢插足。最后碰撞出的结果是不是理智的抉择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每天拍完那一声拍板的响,今天终于解脱。但对那两人不是这样,戏上戏下的界限显得非常模糊,一直在延长延长,直到将他和另一个人都撕成碎片。

放工之后曹保平拎着两个盒饭到他那摔到桌子上,带着股火气说吃吧,你的。跟你拍戏真是煎熬,谁能受得住。他没说话,拆开一盒,就只是吃。持续沉默地咀嚼,吃完一盒又把曹保平的吃了,然后跟他说,我吃了好多,好撑,我好想吐。曹保平说,你吃了我的你当然会想吐,你最好能吐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说我他妈好饿。操,曹保平几欲跳起来,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他说。于是他几乎瞬间就恢复了原状,哭号转成平静,正常得让人迷惑。泪水甚至都还留在他眼角,迟到地闪闪发光——曹保平才缓回来他这段属实变态的表演示范,有种自己被他扇了一巴掌的错觉。血液在血管中奔腾,他就不能不作是不是。但那人十分冷淡地说,再带一盒给我,两盒,还有你的,你应该谢谢我,我还没疯已经是奇迹了。

什么狗屁婊子。曹保平当时在心里说。他又不是他的助理。却还是又多带了一盒回去,塑料袋里传来隐约的食物的香气,那人先看了一眼盒饭,又看了一眼他,窘迫和愤慨一齐从两只深邃透黑的眼里滚落出来,莫名其妙的。边缘潮湿得像被墨水洇透,不是他说的要再带盒给他,这现在又是干嘛。妈的。曹保平想。他他妈的是不是又犯病了。于是神经几乎即刻就抽搐起来,胃也有些向痉挛发展的趋势,突兀、疼痛,翻腾着上绞,有根弦在熊熊燃烧。段奕宏你到底吃没吃药?粗鲁地把他推到桌子扒下他裤子之前他这么说道,饥饿烧灼的时候他能有一秒想到拆个套子已是不错,但是太麻烦,他也不需要,反正那人又不会在乎这些。把阴茎完完全全镶进他紧湿的肠道的时候他才终于能吁一口气,好像终于有一点东西往回填充进了他空荡的胸腔,让他心安一点,而身下的那人腿一直颤颤巍巍的,几声虚弱的呻吟过于艰难地泄出来,疼得好像什么一样——是没润滑没错,但也不至于如此,他来回插了几次,才盯住有点儿热乎乎的液体裹着他的阴茎下来,是有点泛着腥的红。

像戳开一只石榴,捣烂便是这样的淡红的汁,对自己说,就是这样。把他捅碎就好,但他一直悄声悄息地,乞怜似地,有时还拧过身子,转过来对他说痛,痛。不痛,他把他重新按到桌面上,干进他撕裂的滚烫的洞里去,你乖一点,听话,听话就不痛了。然后呢,然后他在他身下持续地搐搦,他快压不住,只好操得更深更快,十分残忍。你怎么去驯服一匹将要发狂的马,它很可能会把你掀下,给他造成更多痛苦就好了。要操他,侵略、征服,直到他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再在他最希望渺茫的时候给他一点善心和温柔。他湿得浑身是汗,多好多好。怎么挣扎也没法逃离,被一根阴茎钉死在桌上,什么才是他真正需要的呢?曹保平摸了摸他潮湿的黑发,那人囫囵地发出一声,他没听清楚。但那人绞紧了他的肠道,裹满了他的阴茎——他真是幸福得要死,不是吗?他应该要幸福。曹保平想,因为他等会儿就可以给他一个结束。

真是一种璀璨的屈辱,可以这么说。曹保平射完之后流下来的东西在他腿间干涸。导演去洗澡,他拉了条凳子弓着身坐在书桌前抽烟,烟灰缸就在旁边,但他从塑料袋里拆开一个盒饭,把烟灰掸在凉了的饭菜上面。吸没时他把烟头拧灭在饭里,然后深深地戳了进去,用力,很是用力,就像随便谁谁操进他的身体,那些高贵的事物。曹保平刚出来的时候他就跑去厕所吐,吐得好像一干二净,反呕的声音应该也能穿过磨砂玻璃的淋浴间,传到他那里去。终于折腾完之后喉咙里有种酸滞的感觉,他去洗手台那漱了很多遍口,然后冲掉了马桶。出来的时候曹保平吃着另一个盒饭,头也没抬地说段奕宏你就算饿死也别叫我带饭给你。他说为什么。曹保平说你看这个,他把旁边的那盒拨过来,打开,饭菜上都是烟灰,薄薄的一层,烟头插着是个坟,他的大师之作。曹保平说我不想在拍戏之余再担心演员好么。他说你从来没担心过我。曹保平说是,所以呢?所以呢,他实在无话可说。

他跟曹保平关系的崩溃好像在一瞬之间,其实早有预兆。那人想尝火,但是又不想被火烧伤,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但他也实在不大想续前缘,确然他和很多人都不情不楚,但真正能称得上是不清不楚的只有一个。生活很是沉闷,心底阑珊,好像只有拍摄的时候才会生成一点血清素,支撑下去几场,而剩下的时间全被焦虑、疲劳和疼痛填满,只是没有人在他对面,所以还没能展现出愤怒的一面。潜在中致死。他觉得,在别人眼里,现实中的他十分不堪,也许是因为缺少翅膀。所以为什么那么想见到一个人呢?见到也不会真的变好。但隔了一段时间后曹保平又过来看他,说我还是有点舍不得。他感觉自己多么卑微,是被他踩碎的蝴蝶。如果不想被烧伤请你离我远一点。但一切都好像在重蹈覆辙,没有真正的修复。小心翼翼的,再睡到一起也还是一样。所以克制,克制就会变得很好,做爱不是一种意图,不要折磨另一个人。他们缔结的关系很完善,所以每一处伤痕都越凿越深,只好欺瞒自己,才能踟蹰不前。一个人文影展上曹保平对着记者说段奕宏会变得伟大。说遇到他是自己的幸运,那么不吝赞美。自己可真高真远啊,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似的——原来情况还可以差成这样,他想,他应该怎么回复呢?也只好学着那人,用抽离的眼光看待自己,尽管他依然没能冲出这虚假的困境。伟大的演员,他,多讽刺啊。他最好的表演难道不都在现实中。但他是在台上,台上他只是感谢了导演的对自己的赏识和挖掘,表示只是因为遇到了像曹导这样的导演,他才能有了成为伟大演员的可能性。

都瓦解吧。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幻想自己可以化成灰烬散落到地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