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

2018-12-05

从上铺掉下去,会死吗?

不会的。同理二楼的阳台。顶多摔个骨折,轻一点儿也就疼个一两天。还得挨训请假外加一笔医药费。段龙窝在自己的被褥里想。所以算了。他跳不下去。

他的被子很厚,很沉,是他老娘亲手给做的。这样的重量压在身上,使他呼吸十分艰难。他在这被子底下撸着他的管,热出了一头汗。这汗总能让他想起当年他拉着这床被子,兜里揣着十几块钱,坐着七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晃荡到北京,第三次进中戏的门——就那时候的光景。

因为他不同以往,他不用来了就回去,看完了天安门捎着落榜了的惘然。这回他要在北京呆四年。美好的四年。困窘的四年。

四年在现在看起来真的如过眼云烟。他已经度过了十一个四年。

老化了的宿舍老化了的风扇在天花板上吱吱呦呦地吹,铁架子的床一动就吱嘎吱嘎地响。段龙下了床,光着两条细杆儿腿。他们没了课就在下铺办事儿,方便。段龙倒到床上,褪了半截裤衩,同宿的舍友就会意地给他掰折成两半,双手扣在脑袋两边按在木板上干。即使戴了套子,被进的那下他还是涩,一瞬间脖子拉得很长。那时候套子都有股乳胶味儿,腻得很,滑着油,难闻。可夏天的午后就该是这种破烂的味儿,阳光打下来,落一地亮晶晶的光斑。他那拉长了的脖子正好映在光斑底下,召唤着给人来啃。男孩子下嘴狠,能给人啃哭。于是侧着脑袋给人啃脖子的段龙眼里着实热得厉害,臀骨给那人的大腿拍得极酸。到处都烫又黏,汗像化了的蜜,蜂巢从中间破开一半,从他身体里流干。也多亏中戏严格的舞蹈训练,拉筋成这样还没抽,段龙的脚踝在同学后脖子上勾着,跟着操干的节奏是一顿一顿。他的叫床声也一顿一顿,合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架子鼓和扫弦声。当时是全民摇滚,尤其这还是在校园。黏在段龙身上的这人耙得很深,他的胃都要给顶出去了。可这器官没本事,困在他腹腔里,只好折磨这躯体,一阵阵往上反酸。说到底他其实能反抗,他还有劲儿,这劲儿用来挣脱一个跟他体格相仿的男生不过分,但又反抗不了,他毕竟吃了人家的干粮,他不想让自己反抗。

有时候他觉得这事儿挺恶心的。他是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

一会儿该换个人了吧,可他现在嗓子就叫哑了。叫哑了就很饿,他肚子咕噜咕噜响。他等会儿要吃点儿东西,北京的那个同学快下课回来了,他得在那之前多少吃点儿,要不然他真得死在床上了。夏天其实是很容易饿的,他想吃家里做的馕。北京哪有新疆卖的馕啊?他快哭了。

段龙当然不想做个饿死鬼。饿死鬼在床上很难看。一条龙是不该饿死的。但一条龙可以作践自己的身子去换吃的。并且相当自愿。

因为学业紧张。即使没戏拍,对他来说都紧张。他又是不把自己折腾个半死不活不下来的主,找不到打工的地方。找到了但时间不允许,工头就不让他干,这跟找不到是一样的。他又没钱,一个大学生,从新疆过来,家境不富裕,就经常挨饿。说书和剧本是精神食粮,可有时候精神要饱会把身上最后二两肉也吸干。不过大学里的水真的不要钱,于是他用水把嘴和肚子填满。

但水永远只能填一时,人是铁饭是钢。困顿的生活需要支援的干粮。他的同学给了他干粮,他没别的可回报,他只有一具身子,一具身子有多大用呢。

于是他成了班上的公娼。他不知道新疆卖尻的多少钱。但是他觉着这够还同学们的救济了。新疆的汉人少,维民多。维民有信仰,他们有妻子,不需要出来卖的娼。他没有信仰。没信仰,但是有填饱肚子又不肯受人施舍的欲望。

胃如果瘪下去,嘴里也会发水,那水是有股甜味儿的,因为身子没东西,但脑袋里有幻想。那幻想是甜的。他给人按在床板上吱吱呦呦的时候,也有好些人愿意吮他嘴里的水。段龙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的。他很坦然。坦然人有欲望。欲望把他们绑在一起。活着是一种欲望,出人头地是一种欲望,吃饱了肚子也是一种欲望。拿着同学们给他的食粮,吃着塑料盒盛的肉馅儿饺子,他感激,但不会觉着亏欠。

大家都不富裕,同学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可他双颊始终都凹陷着,好像一直喂不满。平常看他,瞧他凹陷的脸颊,会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可这凹陷在床榻间,就成了一种恶毒。恶毒的美。很恶劣。嗦着膨胀的老二,吐着喘息,裹着烟,哼哼着绞紧穴。说恶毒是太重了点儿。因为学表演的人身上很少有他那种又厚又冷的残忍,就好像一块儿石头,定是要在你的面前狠狠磨下碎屑,兹拉兹啦地划碎耳膜,露出里头藏着的玉来。玉当然是好的,可他打磨的过程太残酷了,看他磨自己,能让人老三岁。折腾自己的人是可耻的,大家毕竟都还是少年。但无论怎么说,他是生了一张极欲望的脸,你会觉得这张脸有故事。那必定是个忧郁的故事。忧郁和欲望并不冲突。忧郁就是不满足,不满足就会饿,饿就是欲望,他看起来就很欲望,这并不夸张。对着这张脸,这具躯体,怎么蓬勃怎么硬都不夸张。你想做的就是把他喂满。就像那种直击心灵的流浪的饿狗,你知道它饿,呜咽声起,你同理心作祟,就想喂它骨头。

“下来,”他那北京的舍友回来了,开门便嚎,震得他和他身上那人抖三抖。他方才刚射了,身上那个还没,正光着屁股干他呢。“下来下来,”北京人踢了一脚光着屁股的那个,“干嘛呀哥?没看正办事儿呢么…”后者嘟囔着,说虽说,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于是赶忙哆嗦着在他屁股里套弄射精,套子滑出去,段龙腿才撂下来,连着腰和脊椎一溜全发麻了。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地瞧着他那北京的“哥”。“怎么啦?”他问,嗓子尚是软哑,没力气的一副死样。小腹凹陷,还沾着他刚射过的精斑。北京的一瞧就乐了,“带你吃点儿好的呗,瞧你这饿的。”他“哦”了声。被他自己的衣裳裤子砸了一脸,还有一筒卷纸。“呆什么呢?赶紧擦擦。” 段龙被他砸得有点儿犯楞,套完半袖提着裤子还没缓过来。他瞅瞅北京的,又瞅瞅刚刚从他身上下来的那个。北京的一脸兴奋,刚下来的一脸沮丧。可沮丧的时间不长,动了心思,换成了吊儿郎当。”有我份儿吗?”“滚滚,自己觅食去。”北京哥们拉着他出了这热死个人的宿舍,拉着他到了他的摩托车。北京人扔给他一个头盔,他戴上,上了那人摩托车后座。之后他把着北京人的腰,之后把下巴和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

“去哪儿呀,”他问。

“涮肉火锅儿,晚了可就排俩小时队啦。”

“那去别的地方呗。”

“都说这家好吃,还没吃过呢。”

“哦…”段龙吞了吞口水,仿佛闻得到肉香,他饿了,不想排两小时队,只想着摩托快点,快点儿,能把他送到填饱肚子的地方。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