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

2020-03-08

该长得多高才能越过高楼 替我慰问天空 *

站街和演员没什么区别,都是抻长着脖子被人挑挑拣拣,对味的操,不对味的就…不对味去,走开。或是术语,选角,试镜,audition,casting,按照嫖客的要求摆特定的姿势,走特定的机位,用阴唇包裹特定的欲望。偏偏那臆想里含混暧昧,故作玄虚:或艺术,或粗鄙,并无不同。都在浸透里被污染,用力地挤迫溢出额头的汗液,即兴发挥那汹浪,震颤,空白的啃噬和自由意志,然后在完事儿之后抽出去,收起镜头。换一条,再拍。

再来一次。

把自己想得这样破烂不堪毫无必要,演员比接客拥有更多次生命,每次都是处女,在上一部逐渐修复拉损的环,接着在插着书签的剧本的钉缝里被再一次疼痛地破开,流淌下猩红的血液,洁白的崭新的纸面,鲜活的血,带着生殖器的冷腥味儿。如此短命。

他从没能像他的同学们那样体面又光亮,他像个遗迹,粗糙、愚钝、笨拙,在现代世界里格格不入。段龙是个殉道者,是受虐倾向和精神病态的结合体,他在图书馆里每日每夜如饥渴的海绵般吸收戏剧知识背词矫正普通话发音,他说要体验生活,要体验戏剧性的生活,要爱,要纯粹,要把自己逼上绝路。段奕宏说一切都是谎言,这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本就平庸。

平庸,怠惰,像赖着不走的口腔溃疡。为戏为奴,但无论你往里填多少,都不够。

这不是理由,段龙在他的躯壳下迟缓却尖烈地嗥叫,因为充满痛苦和愤怒和极端理想主义,而嘶哑地叫着他,伪善。伪善。骗子。你怎么能和解?你怎么能和解?

你怎么能容许把给钱就上的妓女等同于演员?(但你知道事实如此。)

期望中戏剧性的生活:一场爆裂后的戛然而止,电影最后猛烈的一击。譬如一只玻璃杯扔到墙上清脆碎裂的一声响,譬如从十二楼坠地的花盆。是结束文艺大闷片一声枪响后脸上溅上的血。

成熟的人应该接纳自己,成熟的人不应该往回看。段龙在他的回应里痛苦得东倒西歪*。他对此并无愧疚,为知道自己在诡辩,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他在闲余的时间跑步和看萌宠视频,看的只是别人看过的,大众推介的电影,几乎不读书,或者去度假、去放松,去拍摄杂志,逐渐模糊演员和观众的界限,埋葬上个角色。他学会了放过自己,不再那么紧绷,不那么固执,不去…投入全部。因为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

寺院的猫跳到他的膝盖上。

耶稣听见就说,这病不至于死,乃是为神的荣耀。*

不,也许他从未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他从来都不是他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你不能同时活在过去和现在,必须放下一个才不会毁掉另一个。* 人会变,心力耗尽时他也要惜命,不能太逞强太敏感,他把自己的棱角磨圆了些做个前辈,不至于争论的时候太难看——但仍旧比大多数同业的演员更敬业,这也许就够了。平衡,抵消,一种稳定的状态。段奕宏怀念那个在剧场里把自己碾碎了只为了再艰难地痛苦地用血肉重塑成一个主人公的段龙吗?也许那是他最无知也是最纯粹的岁月,尽管幼稚也可笑,演技多半用力过度,被导演批评时落泪争辩你到底懂不懂他,在崩溃时喊道你不能控制我,但那时他每天都觉得自己将会死,而他在自己第一次考中戏落榜去广场看升旗时,天安门的城楼红得像他自己的血,血流绵延不绝,就像他在这里终于会有自己的位置。一种幻想意义上献给戏剧的自我高潮和惨烈燔祭。

fin

– *《崩塌游戏》 *芒克 *改写穆旦《冥想》 *约翰福音11:4 *《红头罩与军火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