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

2019-01-07

不如此挥霍又去干些什么?干什么是有意义的?

他没想到自己又和段奕宏上床,而他对着那人正睁着的,一双可怜的大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已竭尽了讽刺和挖苦,怎么,你还在自虐啊?这么些年。

没有。他的话里没什么情绪,因被操完而显得更加陌生和平淡。你怎么会那么说呢?那人眼里波光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平寂下来,安静、澄澈,我没那么疯。

我还没疯成那样。

猜测以三个数字开场。^

他射精了之后在床上点了根烟,独自抽着,段没有像从前似的来讨,只是躺着,躺着,平躺,看着头上天花板,伸长手去描画灯管的形状。一个十分圆满的圆,就那样一圈,一圈地画,他看着都有种恍惚之感。

——有段时间他忙到几乎忘了段的名字,人的记忆有时候很短暂,只顾着眼前,即使人在身边,能涌上来的也只有那么一小部分。可就那么一小部分,微乎其微的,琐碎的零碎,就全是强烈,强烈,怒火朝天。他得合上眼。

他衔着烟对段说,你知道吗,当时我讨厌你讨厌得不行,恨不得把你掐死,或者操死,可又爱得肝颤。他说得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实际上也是很久远以前,但段却在这时把他的烟从他嘴里抢了过来。他深吸一口,然后往外吐烟。过肺的烟好似对他没什么作用一样,没有咳嗽,没有呛鼻,他吐得非常熟练。他只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摄影机,将他脸颊上凹陷的阴影拍下来,因为好镜头总是过了村就没这店。段吸过几轮后把滤嘴轻飘飘地塞回他嘴里,复又趴在他的胸膛。胡茬扎进他的皮肤。他说你是第十个跟我这么说的导演。

是吗?第十个。他把段的下巴抬起来,较为小巧的,在他脸上融合着许多古老和异域的美,神秘、深邃,他摸着,勾画着那些笔直的折线。我还是怀念你当时跟我对着干的模样。你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他说,又脆弱,又执拗,那么卖力,又用劲儿,拍一部戏就要死一遍——你怎么那么让人恨得牙痒痒,我简直想要揍你一顿,又想揣进怀里把你暖暖。

那人问,我现在不这样了吗?他说我不知道。段笑了笑,没人再让你那么疯癫了吧。他看了半晌天花板,想着空白,空白和空白,那个圆形的灯也非常亮,我不希望再合作这样的演员了。

为什么呢。那人问。

因为我会忍不住把他掼到床上狠干。

段听了这话微笑了一下,你再操我一遍吧。不,不行,他说,我还不想跟你断。但也不会再联系了吧,那人回他。他想,还是真是一针见血。

他确实长大了,不是之前那个天真固执得让人发疯的小演员,但这把人刺死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

他只好换个话题,吸了一口剩不大多的烟,问那人,那你最近和谁合作呢?没谁,段说,合作了几遍的只一个陈正道,台湾的,剩下的都是新导演。他很爱你吗?他指的是陈正道。你说呢?段笑嘻嘻地回应,他转了半圈,光裸的身体侧压进床铺,手托着下巴那样看他,眼里的甜蜜却全是表演。

你不爱我们。他下了断言,将烟碾灭再烟灰缸里,突然感到一阵怒火从心底烧出来,那股火烧得他发晕,他得闭上眼睛才能抵过这阵晕眩。他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拍一段把烟碾到男人身上的镜头,还要配个血肉滋滋发焦的音效,还要冒烟,因为他现在就想这么干。

他以为他们还能和平,可看看现在。他又恢复了那种气愤,怒火冲天,而这回插在他们之间的、引爆愤怒的甚至不是一段镜头一句台词一个动作或者成型的一遍遍改改了十几通的剧本。

因为你们也不爱我。段奕宏说得固执而决断。

我爱。他吼出这句话,操。他又骂了一句,竭力抑制自己想把烟灰缸拍他脑壳上的欲望。那吼声极大,一下子便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人被他的爆发吓得抖了一下,却还是那么看着他,倔得要死,倔得能把他最后一根神经烧断。操。操你的,段奕宏。他揪紧了段奕宏的肩膀,把他紧紧压到床板上。谁他妈不爱你啊,谁他妈能不爱。他知道,如果他当时再大力点,这力道能把男人的锁骨撅断。

骗人,他说。他还是犟得过分,眼眶里有泪光颤颤却也纯然是由生理上的痛苦造成,跟自己说的话关系没有半分,所以他按在他肩上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劲。

操你他妈能不能清醒点?他掐死了段的那块骨头,不让他跟他较劲,你他妈不是好了吗?你作给谁看?十个八个导演不够你上了啊,还想要谁,还想找谁一起来?你不要一个一个点?

你们都在骗人。段奕宏只是又重复了这句话,他这回涌出的泪是酸楚的了,酸楚委屈,声儿也颤得不行,虚弱到哽咽。他想掰开那摁在自己肩上的手,却发现丝毫掰不动——可他最近明明都有健身。妈的,操。他却突然给握着段肩膀的手松了劲。不行,他从那人的身上翻下来,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我硬了。

段奕宏被放开肩膀的痛苦嘶嘶地、缓慢地撑起身。他跪在他的腰侧,膝盖分立在两边,将挡在导演眼睛前面的手拿了下来,轻轻软软地亲了一下他的掌心——那人的呼吸间停靠着哽咽地频率,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就这样冷眼看着段奕宏眼圈通红地吻上自己的手,鼻子湿漉漉地拱着他的掌心。他气息虚浮地说,操我吧。操我。模样乖得可怜。

可这模样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他挺着硬热的鸡巴,终于摸上段奕宏的脸。他说,我爱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奕宏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个眼神,仿佛想要将这句话永远刻进记忆那般凝视,灼热而认真。目光不移,手却伸到那人下方帮他套弄起来。他做得熟练,很快导演便开始急喘,湿润的液体滑满了他的手心。导演胸膛起伏得不行,他便趴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起伏,听着他的心。手依旧运作着,疼痛的肩膀找到了两个支点。

他在那人即将勃发的时候将那只性器塞进了自己的身体,晾在外面过久的腔穴潮湿而阴凉,胀热的东西受了刺激,一下便喷发。他也烫得流下泪来。

湿哒哒的泪打在他肩头,续续断断。段奕宏说对不起,说得闷顿。

他伏在那人的身上,感到有液体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但他也没有夹紧。他摸了摸他的发顶,他的头发比之前的柔软,又对他说了一次,我不想跟你断。

段奕宏的声音顺着胸腔外侧的骨骼传向他的听觉神经。他回了一句,好的,谢谢。

fin

^《玻璃球游戏》赫尔曼·黑塞